林毅夫：放弃投资是“把婴儿和洗澡水一起倒掉”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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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媒体发表了几篇访谈，报道了我的观点:“消费只能作为经济增长的目的和结果，可持续的经济增长取决于投资。”这篇报道摘录的微博在网上引起了很多批评。在此，我郑重声明，自从我去年6月世界银行任期结束回国以来，我没有收到任何关于这个问题的媒体采访，这些媒体采访在发表之前没有通知我或征得我的同意。仔细研究这些报告的内容，是为了收集听众在不同场合的公开演讲中提出的问题的答案。然而，有些内容，如“我从未见过任何国家因过度投资而陷入危机”，我从未说过，也不同意，是作者自己补充的观点。

媒体之所以热衷于发表我对投资和消费的看法，是因为目前国内舆论转向消费驱动理论，“投资”已经成为一个不好的同义词，甚至被一些网络评论员认为是中国经济所有问题的根源，而我是少数几个仍然强调投资重要性的经济学家之一。

这种舆论的形成始于2008年国际金融和经济危机爆发之前。国内外许多学者认为，中国储蓄和投资过多，消费不足，导致国际收支失衡，威胁到国际经济的稳定。他们主张中国应该采取消费驱动的增长模式，以减少储蓄、投资和外贸顺差。2008年国际金融和经济危机爆发后，中国出台了4万亿元的宏观调控措施，资金主要用于基础设施投资。这些投资使我国避免了大规模失业，经济在极其不利的外部环境下迅速恢复增长。然而，与国外一样，国内经济学界许多学者反对政府的反周期措施，认为中国应该依靠市场的自发调节，抓住机遇进行结构性改革，转变经济增长方式。自2011年初以来，中国的经济增长率一直在下降，这加深了国内外对中国投资驱动型经济增长模式的批评和对其可持续性的质疑。

正确的药物可以治愈疾病。国际收支不平衡的根源在于美国的过度消费，而不是我国的过度储蓄和投资。这一观点在去年从世界银行回国后出版的《从西潮到东风:我对世界银行四年来重大国际经济问题的思考和意见》一书中得到了详细的论述和经验的证明。这里仅补充一点证据供参考:中国进出口贸易顺差从2007年占国内生产总值7.6%的高点下降到2012年的2.8%。在此期间，中国对国内生产总值的投资不仅没有减少，而且从2007年的41.6%上升到2012年的48.1%，而消费从2007年的49.6%略微下降到2012年的49.6%

自2011年第一季度以来，中国经济增长率一直在稳步下降，这是改革开放以来从未有过的。然而，同期其他新兴经济体的经济增长率下降比中国更严重。例如，巴西的经济增长率从2010年的7.5%下降到2011年的2.7%和2012年的0.9%；印度的增长率从2010年的9.0%下降到2011年的7.0%和2012年的5.3%。长期以来，巴西的投资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不到20%，而印度的投资仅占30%以上。由此可见，中国经济增长率下降的原因并不是中国的投资驱动型增长模式不可持续。

为什么以投资为增长主要推动力或以消费为增长主要推动力的新兴经济体在同一时期出现了增长率下降？原因有二:首先，欧洲国家的经济经历了二次探底。虽然美国经济有所复苏，但去年的增长率只有2.2%。根据世界银行的预测，今年的增长率仅为2.0%，远低于过去经济复苏时的7%~8%。发达国家经济的持续疲软导致新兴经济体的出口增长急剧下降。第二，2008年以来的反周期刺激项目已经完成或接近完成，国内投资需求下降。将周期性因素导致的增长率下降归咎于中国的增长模式显然不符合事实。

长期以来，中国国民经济的投资比重确实很高，消费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也从改革开放初期的近三分之二下降到现在的不到50%。然而，这是一个问题吗？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尽管改革开放33年来取得了快速发展，但保持稳定、快速、可持续的经济发展，缩小与发达国家的收入差距，仍然是我国的首要任务。事实上，投资比例关系到一个国家经济增长的表现。根据诺贝尔奖得主迈克·斯潘塞领导的增长委员会的研究，从第二次世界大战至今，共有13个经济体取得了“在25年或更长时间内保持7%或更高的年平均增长率”的结果。这13个经济体的五个共同特征之一是高储蓄率和高投资率。

在经济增长被称为奇迹的东亚经济体中，新加坡的人均收入现在排名第一。根据购买力平价，新加坡2011年的人均收入高达60，688美元，比48，112美元高出26%。日本的33，668美元仅为新加坡的55%。新加坡的储蓄率长期以来一直保持在国内生产总值的50%左右。日本的储蓄率从1990年泡沫经济破裂前的34%下降到2011年的22%。然而，消费比例的提高并没有让日本经济走出泡沫经济破灭后20多年的困境。因此，安倍经济学最近的三个主要内容之一就是增加政府投资来启动经济增长。

提高人民的消费和生活水平是经济发展的主要目的。短期内增加消费也能促进经济增长，但持续经济增长的驱动力是投资，而不是消费。原因在于消费的持续增长是以收入增长为基础的，而收入增长又取决于劳动生产率的持续提高，而劳动生产率的持续提高又来自于技术创新和产业升级，二者都必须以投资为载体。可持续的经济增长还依赖于基础设施的不断改善，以降低交易成本，消除增长瓶颈。没有投资，就没有技术创新、产业升级和基础设施的持续改善。如果劳动生产率得不到提高，增加消费将成为被动的水源。如果它继续增加，它只能依靠借款，这将积累越来越多。当本金和利息都还清了，危机就来了。

国际金融和经济危机爆发时，美国和南欧国家就是这种情况。相反，随着技术创新、产业升级和基础设施投资的增加，劳动生产率和经济效率水平将提高，收入将增加。在下一个时期，不仅投资会增加，消费也会增加。事实上，在2008年至2012年期间，中国的消费年均增长率为9.2%，而在1978年至2007年期间，中国的消费年均增长率为7.7%，也就是说，在这一时期，中国的投资拉动型经济增长受到了国内外最多的批评，这也是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消费增长最快的时期。学者们可能会关注消费在国内生产总值中的比重，但居民追求的是消费的绝对水平和消费的增长。

比较印度和中国的发展绩效，我们可以最好地解释投资作为发展中国家可持续经济增长的驱动力的重要性。两国都是文明古国，人口超过10亿。二战后，他们摆脱了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的命运，开始了自己的国家现代化努力。1979年，改革开放之初，中国人均收入为182.3美元，印度为227.6美元，比印度低20%。2011年，中国人均收入增加到5429.6美元，而印度仅达到1458.5美元，中国人均收入是印度的3.7倍。这种发展绩效的对比显然与两国投资率的差异有关。长期以来，中国固定资产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一直高于印度10个百分点以上。值得一提的是，印度近年来的增长率明显提高，固定资产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也从长期不到25%上升到2005年后的30%以上。

作为一个发展中的转型国家，必然存在各种体制和机制不完善的结构性问题。特别是，中国以双轨渐进的方式推动了从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的过渡。这种方式使我国经济避免了苏联和东欧休克疗法造成的崩溃和长期停滞，并在转型过程中保持了快速的经济增长。然而，双轨制度留下的一些扭曲和干预措施也导致了收入分配的恶化以及对寻租和腐败的一再禁止。中国确实需要坚定不移地继续深化改革开放，解决双轨体制遗留的各种扭曲现象，建立现代、完善的市场经济体制，自下而上地消除寻租、腐败和收入分配不均的根源。中国的投资还有很多问题需要改进，比如如何避免潮涌、产能过剩和低水平重复。

然而，中国国民经济中存在的一系列问题，如居民收入比重下降、货币过剩、创新能力不足、污染和腐败等，都是投资造成的灾难。因此，中国应该放弃投资拉动型增长模式，用消费拉动经济增长，这显然是一个命题。

目前，国际经济继续低迷，经济下行压力加大。通过宏观调控启动需求，鼓励民间投资稳定增长速度是绝对必要的。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中国在技术创新、产业升级、基础设施建设(特别是在内城)和环境改善方面有许多具有高经济和社会回报的投资机会。这方面的投资不仅可以启动目前的需求，消化过剩产能，促进经济增长，增加就业、收入和消费；建成后，还可以提高生产率、增长潜力和质量以及经济运行效率。上述在中国的投资仍将是一项多用途的措施，对现在和未来都是有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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