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迎：现行体制对既得利益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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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下一步的改革有两个非常重要的因素:一个是理念，另一个是领导力，这是我近年来一直强调的。想法可以是正确的也可以是错误的，领导能力可以是弱的也可以是强的，最好的组合是正确的想法和强的领导能力，最坏的是错误的想法和强的领导能力，当然也有次好的。两个极端都可能有强有力的领导，但在变革时期不可能有强有力的领导。中国过去60年的历史大致是这样的。在最初的30年里，领导层很强大，但想法是错误的，这是最糟糕的。在前25年的改革中，要有好的想法和强有力的领导。过去十年退步的原因是我们的思想退步了，但幸运的是我们的领导不是很强。

现在对改革的阻力确实很大，但我们不应该认为80年代和90年代没有阻力和既得利益集团，任何制度中都有既得利益集团。没有既得利益集团，计划经济不可能持续那么久，苏联也不可能。改革前的25年和现在的最大区别，不是改革有没有阻力，不是现在阻力比那个时候大，而是改革的动力比那个时候大。当时，一群从高层跌落下来的人把改革本身作为他们的使命，并没有太多功利的计算。现在不是这样，他们都在等待别人的改变。

问题是我们有一些概念陷阱，严重阻碍了我们的改革。

第一个概念陷阱:“中国模式论”

“中国模式论”是一个非常错误的想法。有些人认为我们在过去的35年里在西方走过的200年的道路在于我们的好榜样。我们不仅要坚持，外国人也要向我们学习。事实上，我们在35年里的快速发展是由于后发优势。事实上，我们是寄生经济，别人在修路，我们在走路，我们走得快是很自然的。这并不能证明我们比其他人更伟大，也不能证明我们的制度更优越。自由系统创造的许多技术和管理方法可以被非自由系统使用。非自由制度在某一阶段可以有良好的经济增长，但不要认为它可以在没有自由的情况下继续发展，因为我们当前的经济是建立在他人自由的基础上的。看看现在所有的技术成就。我们中国人使用电脑、手机、开车和上网，但这些都是由免费系统创造的，而不是非免费系统。抄袭别人的作业并获得高分并不能证明你聪明。

第二个概念陷阱:政治体制改革和经济体制改革的关系

有人认为，中国过去30年的经验证明，不改革政治体制，经济体制仍然可以市场化，经济仍然可以高速增长。我认为这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如果政治体制不改革，空时期的经济体制改革就相对较小。

过去，中国人认为打倒权力是正当的，通过流血获得权力是正当的。然而，这种合法性现在面临挑战。首先，人们不再认为通过流血来建立政权是正当的，尤其是对年轻一代而言，尽管每个人都认为这在历史上是正当的。第二，即使通过流血建立的政权是正当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也不能总是以此为基础。这实际上是儒家的观点。

第三，中国人过去接受的一种权力的合法性是，不管你的权力来自何方，重要的不是你来自哪里，而是你在做什么和你是如何做的。如果你给人民带来利益，让他们生活稳定幸福，我会支持你。我想这就是邓小平心里想的。他意识到没有办法按照权力的原始来源来治理国家，所以形成新的合法性是为了给人民带来利益。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从人民的需要来看，物质是一方面。物质生活达到一定水平后，人们将不仅仅满足于物质生活。如果一个政权只给你提供食物、衣服和住房，它可以在某个阶段完成，但是在某个阶段之后可能会有问题。人们需要尊严和自由。为什么他们不能思考和说？我们必须承认人们被赋予的一些基本权利。如果我们从不承认个人的自然权利，包括言论自由、思想自由和宗教信仰自由，那么我认为任何规则的合法性都会受到质疑。这涉及民主化，民主化本身寻求合法性的新来源。我认为，无论如何，中国都应该找到一种制度，其适当的表现被人们普遍接受。这就是政治体制改革的意义。

第三个概念陷阱:许多人认为当前的制度有利于既得利益

几年前，我有一个观点:我们的制度之所以应该改革，是因为它不利于每个人和既得利益。为什么他们认为这对自己有好处？因为他们无知或不理解。人类的许多冲突都是由无知引起的，这就是所谓的“聪明反过来聪明”。看看这么多既得利益。因此，既得利益者不应被眼前利益所蒙蔽，必须认识到拥有人权比拥有特权更好。今天，你有特权但没有人权，你有特权确保你能得到别人在你执政时得不到的东西。没有人权，你总是处于高度不安全之中。生活在焦虑中的人不可能快乐，不管他们有多少财富和特权。

第四个概念陷阱:国有企业是共产党执政的基础

我认为这个想法是完全错误的。国有企业只有在共产党执政的时候才占主导地位，共产党执政不是因为国有企业的领导。当时国民党有一些国营企业，但被推翻了。中国共产党掌权不是靠其自身的物质资产，而是靠其思想。如果国有企业是共产党的执政基础，共产党就永远不会掌权。另一方面，国有企业不能保证掌权。苏联解体前，国有企业主宰着这个国家，但它们仍然跨越了这个界限。中国共产党之所以能够在苏联和东欧剧变的情况下保持政治稳定，是因为改革开放发展了私营企业，解放了生产力，使人民富裕起来，这一点邓小平看得很清楚。可以想象，如果中国现在将所有私营企业收归国有，共产党将很快无法执政。相反，如果大多数国有企业私有化，共产党的统治将更加稳定。我认为，国有企业已经成为维护共产党统治的真正的负资产，因为它们的低效率减少了人民的生活和政府的财政资源，它们所造成的不公平、腐败和道德败坏引起了人们的强烈不满。

第五个概念陷阱: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这种想法也是错误的。如果政治权力可以从枪杆子里钻出来，那么人类历史上没有任何政治权力会被推翻，因为枪杆子总是在现有统治者的手中。政治权力的真正基础是人们对权力合法性的认识。当人们认为某个政权的合法性或正当性已经丧失时，这个政权的枪支数量就无法维持，因为枪支会跟随这种想法。纵观近代史，我们常常说，一百多年前的武昌起义推翻了这个断代王朝，但武昌起义是一场军营起义，只需几枪就能推翻这样一个帝国。到期日的提前是由于人们观念的改变。很多人认为清朝已经失去了合法性，武昌起义只是一个导火索，或者说是一个信号弹，协调了人们期待已久的行动。武昌起义后，十几个省宣布独立，突然没有人听皇帝的圣旨，圣旨和圣旨，所以它崩溃了。当国民党的武器比共产党先进得多的时候，为什么共产党的“小米加步枪”打败了国民党的“飞机和枪炮”？因为人们的观念已经改变了。当时，国民党政权压迫人民，没有自由和民主。每个人都觉得它失去了合法性。许多知识分子追随共产党，甚至许多国民党军队叛变，因为共产党能够解放人民。

第六个概念陷阱:政府权力越大，政府就越强大

这个概念混淆了权力和权威，权力和能力。历史和现实已经证明，最强大的政府不是一个权力无限的政府，而是一个权力有限的政府，这就是所谓的“有限政府”。原因是政府和老百姓之间实际上是一场游戏，一个不能被老百姓信任的政府不可能是一个强大的政府。以英国为例。在光荣革命之前，英国政府的权力非常有限。国王可以单方面修改借入政府债券的条款，推迟甚至拒绝偿还债务，并利用外国商人来破坏国内债权人之间的联盟。如果国王不还钱，债权人什么也做不了。因此，所有有能力借钱给政府的人都不愿意借钱给政府，英国国债的规模长期徘徊在200万英镑左右。光荣革命后，英国实行了所谓的“君主立宪制”，即君主权力受宪政制约的制度。在这种制度下，国王和政府的所有权力都在法律之下。如果政府违约，国会可以废除国王。结果，政府获得了老百姓的信任，它借钱的能力大大提高了。九年后，政府债务总额上升到1670万英镑，然后继续增加。强大的债务融资帮助英国在欧洲获得了主导地位。现实的观察也表明，真正强大的政府是实行宪政和法治的政府，而不是人治国家的政府。宪政和法治可以理解为政府对人民的承诺:政府依法行事，接受人民的监督；政府不仅保护个人的基本权利不受他人侵犯，而且将尊重这些权利视为对政府行为的限制。在宪政体制下，政府更受人民的信任，所以政府的权力更强。人治政府看似强大，但实际上非常脆弱——至少从长远来看是如此，因为它无法获得普通人的真正信任。

这些误解是中国下一步改革的严重障碍。要想在中国的改革中取得成功，我们必须走出这些概念陷阱。这就是解放思想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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